在欢笑声中成默被迫挪了两步,和雅典娜并肩站在一群盛装的沙乌地少女中间,他只觉得比面对敌人还窘迫。不远处的篝火有些热力逼人,叫他浑身发烫。成默没去看雅典娜,满脸局促的说道:“我真的不会跳舞。”
    “这根本不需要会!拉起手,跟着身体的感觉来就好!”海勒大声的喊,她拉起了旁边少女的手,其他的女孩在她的带动下开始围绕着成默和雅典娜翩翩起舞。
    成默觉得少女们的歌声和舞蹈像是叫人浑身发痒的咒语,也不知道是距离篝火实在太近,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觉得自己快要燃烧了起来,靠着雅典娜那边的右手不由自主的在裤缝上跃动,似乎一定得做点什么才能阻止这样的状况。
    海勒微笑着大声说:“大男人可不要这么忸忸怩怩……”
    其他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爱热闹的年轻人蜂拥而至,他们绕了一圈又一圈,像无数重同心圆,将成默和雅典娜围绕在了最中心的位置。
    所有人都在用沙乌地语喊:“牵手,牵手,牵手……跳起来,跳起来,跳起来……”
    起哄的声音响彻云霄。
    成默头大如斗,他暗中瞥了雅典娜一眼,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她淡定的站在中间,对一切都视若无睹的模样。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或者说是能不能拉起雅典娜的手,加入这场欢乐的飨宴。
    终归成默是个没有办法主动的人,自尊叫他对待女生从来都缺乏勇气。于是他举起了双手,无可奈何的说道:“要不……我表演个节目算了。”
    海勒瞧了瞧满头大汗的成默,又瞧了瞧面无表情的雅典娜,很是遗憾的说道:“这样也行,可不许敷衍了事!”
    成默点头,心里松了口气,又觉得有那么一丝遗憾。
    海勒举起了手,示意人们安静下来,等整个水泥地上只剩下篝火“噼噼啪啪”的燃烧声时,她拿起了扩音器说道:“下面有请雷克茨卡先生,为我们表演一个节目……”
    掌声和欢呼声浩大到惊动了整个夜晚。
    成默沉思了一下说道:“那我就沙乌地语背诵一首诗吧!”
    海勒有些失望,不过她还是将手中的扩音器递给了成默,在成默将扩音器接过去的时候,她轻声说道:“可不许只背个几句话的诗歌糊弄我们!”
    “当然不会。”成默举起了扩音器,环顾了一圈站在他周围扬着一张稚气面孔的年轻人,当然他也看到了就在身侧的雅典娜,不过他的视线只是从雅典娜的侧脸一扫而过,就重新聚焦于海勒站立的方向。成默微微咳嗽了一声,就对着扩音器用沙乌地语说道:“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本身是个很无聊的人,在这里我背诵一首诗送给大家。”
    成默特意看了下站在他前面的海勒,“海勒刚才觉得我背诗有些敷衍,还甩了我一个白眼。”
    众人发出了轻笑,海勒自己也笑了笑。
    “为什么是诗呢?”成默继续说,“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做《死亡诗社》。”他停顿了一下,耸了耸肩膀,“虽然灯塔国作为一个国家确实挺讨厌的,但它们的电影有很多也确实不错。”
    成默表明立场说出了对灯塔国的反感,现场又有些沸腾,年轻人们吹响了口哨,拍起了巴掌,还高喊口号表示赞同。
    等海勒挥手示意安静,整片水泥地重新回归平静,成默才又举起扩音器说道:“说起《死亡诗社》,不仅是因为这部电影不错,还因为其中有很多台词我也非常喜欢,其中有一段是这样说的,在读诗之前,我先分享给大家。”
    成默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的念诵道:“我们读诗写诗,并不是因为它好玩,我们读诗写诗是因为我们是人类的一分子,而人类是充满激情的。没错,医学、法律、商业、工程,这些都是崇高的追求,足以支撑人的一生。但诗歌、美丽、浪漫、爱情,这些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惠特曼曾写道:‘自我?生命?这些问题总在不停的出现,毫无信仰的人群川流不息。生活在其中有什么意义?自我?生命?’他稍稍提高了音量,‘答案是:因为你的存在。因为你的存在。因为伟大的戏剧在继续。因为你可以奉献一首诗。因为伟大的戏剧在继续。因为你可以奉献一首诗。’”
    酷儿德的年轻人们全神贯注的注视着成默,也许是从来没有人跟他们说过这些,说诗歌,说生命以及自我的意义,他们平时聆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国仇家恨,还有各种战斗技能,没有人会跟他们说“自我”、“生命”、“爱情”、“美丽”、“浪漫”和“诗歌”这些遥不可及的词汇。
    他们鸦雀无声,刚才在他们心里还陌生的成默,忽然间就变得熟悉起来。像是站在他们远离已久的课堂上的老师。
    站在海勒身边的哈立德感触尤其深刻,作为一个喜欢文学的青年他自然是看过《死亡诗社》,因此他全程都在跟着成默轻声背诵,看着成默的眼睛也充满了崇敬。
    海勒也严肃了起来,她并没有听得太明白成默究竟说了些什么,却感受到了一种力量,让人思考的力量。听到哈立德跟着成默背诵了一大段,便退后了一步,撇头在哈立德耳边细声问道:“喂!《死亡诗社》到底说了个什么故事?”
    “大概是说了一个老师在一所极其保守的学校里,教育学生们不要在乎分数,要去努力寻找真我的故事吧!”
    海勒皱起了眉头,摇头说道:“不懂,说这些对我们又有什么意义?我们连书都不需要读,至于找寻真我……也得先能活下去再说……”
    “我也不清楚……”哈立德摇了摇头,“等雷克茨卡先生说出他要背诵的诗歌,也许我能猜到他想要说些什么。”
    “你喜欢诗歌?”海勒问。
    “喜欢,诗歌、小说、电影……我都喜欢。”哈立德一边和海勒说话,一边专心致志的注视着成默,当成默说出《远行》时,他低声惊呼,“我的天,雷克茨卡先生竟然要背波特莱尔的诗歌。”
    “波特莱尔?”海勒不解的问,“是谁?”
    “法兰西最伟大的现代派诗人——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哈立德激动的说,“他的诗歌棒极了,用语言无法形容,你看过一遍就不会忘记。”
    “是吗?”海勒狐疑的问。
    哈立德压抑住激动,满心期待的说:“你听,你仔细听。”
    晚风寂静,吹得篝火猎猎作响,成默深吸了一口蕴含着烟熏味的空气,闭上眼睛,压低了声音,轻轻的开始吟诵:
    “对那喜爱纸牌和版面的儿童,
    宇宙不过是他们旺盛的食欲。
    啊!灯光辉映的世界多么伟大!
    在回忆的眼中,世界又是那么小。
    我们清晨出发,头脑中充满热情,
    怀着满心的怨恨和辛酸的欲望,
    合着波浪拍击的节奏向前航行,
    在那大海之上摇荡着无穷遐想:
    有的欣然逃离他那可耻的祖国;
    有的厌倦于故乡的恐怖;还有些
    迷恋女人眼睛的星士,庆幸能
    摆脱拥有迷魂药的魔女喀耳刻。
    为了不变成牲畜,他们迷醉于
    宇宙、光明以及那赤热的天空;
    刺骨的冰,使皮肤晒成古铜色的太阳,
    逐渐把人类的吻痕消除干净……”
    (星士:指爱伦·坡短篇小说《莱吉亚》的主人公,他将莱吉亚的两只美丽的眼睛比作双子座的两颗星,把自己比作虔诚的星士。喀耳刻:住在埃埃厄岛上的魔女,她让人喝下魔酒,用魔杖一敲,使人变成猪。参见《俄底修斯之歌》第十歌。)
    成默沉郁的声音化成缱绻绵长的沙乌地音节,在古老的城镇上空飘荡,如同缭绕在凡尘俗世间焚香之烟,高洁又缥缈。
    不管在场的酷儿德年轻人听不听得懂诗歌中潜藏的深意,都被这美妙而奇异的词汇拼接所吸引,就像聆听一首乐曲,它所想要表达的内涵并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反倒是优美的旋律动人的字句最容易叫人沉溺。
    “惊人的旅行者!我们从你们海一般,
    深沉的眼中读到多么高贵的故事!
    请打开你们秘藏丰富回忆的宝箱,
    那里有太空和繁星镶成的宝石。
    我们出去旅行,不用船帆和蒸气!
    为了使我们囚禁的心灵得到欢悦,
    请把你们以地平线为画框的回忆,
    描绘在我们画布一样的心坎上。
    你们看到了什么?
    我们见过群星,
    见到过波浪,也曾看到过沙滩;
    尽管常受冲击,遇到意外灾难,
    我们却像在这里一样常感到厌倦。”
    念到这首长诗的第三节时,成默的声音变得疲倦切困顿,尽管他的语调依然如戈壁的晚风般寒冷,却不像刚开始那般阴沉晦暗,而是充满了疑问和不解,像是在荒漠中迷途的旅人,无助且彷徨。
    “其次还看到什么?
    孩子般的头脑!
    有些重要的事情我们不能忘记,
    我们不须去找,却到处可看见,
    沿着从高处到下方的宿命阶梯,
    可看到令人厌恶,永生罪恶的场面:
    女人是卑贱的奴隶,傲慢而愚蠢,
    崇拜自己而不嘲笑,爱自己而不厌弃;
    男人是荒淫、贪婪、无情的暴君,
    是阴沟的污水,是奴隶中的奴隶;
    刽子手是寻欢作乐,殉教者痛哭流涕,
    用鲜血当香料作宴会的调味品;
    可成为削弱暴君专制权势的毒药,
    像鞭打使热心的国民变得愚蠢;
    有许多宗教跟我们的信仰相同,
    都希望能升天;那一般圣徒,
    就像腐化者舒适地躺在鸭绒床上,
    从钉板、鬃衣之中寻求着欢乐。
    多言唠叨的人类,自恃才高,
    今天又回到他们过去的疯狂,
    带着狂怒的骂声高叫:
    ‘哦,我的同类,我的主,我要诅咒你!’
    也有不大愚蠢者大胆去爱癫狂,
    他们逃出被命运幽禁的队伍,
    躺到无边的鸦片烟土中藏身!
    ——以上就是整个地球的永恒的报告书。”
    成默的声音逐渐激昂了起来,就像胸腔里燃烧着篝火,每一段喷薄而出的音节都蕴含着愤怒,他用压抑的声音痛斥着人类,鞭挞着每个人都深藏于内心的丑陋一面。他的音调越来越高,像是冲锋前鼓舞士气的号角,就连扩音器的电波都随之颤抖,人们的心也跟着轻颤了起来。
    “啊,死神,你这位老船长,快起锚!
    死神,这国家使我们厌倦,快起航!
    虽然天空和大海象墨一样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