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旻韫并没有帮成默说话,在她看来成默是不需要帮助的,他只是身体上的孱弱,在精神上,他比任何人都要强大,只是他不愿意表现出来而已。
    “这是列夫·托尔斯泰的观点,他在《什么是艺术》中就阐述过了,刚才我和谢旻韫在讨论萨特的《存在与虚无》时,也聊起过生命的意义,我觉得无论是哪一种艺术形式,诗歌、小说、电影、绘画、音乐,都是为了让我们人类的心灵充满情趣。这些对于人类来说共同的情趣可以支撑我们的一生。让我们即使在最严酷的冬天,也不会忘记花朵的芳香……”成默说。
    “说的真是太好了,这就是我在看《钢琴师》的时候,为什么会热泪盈眶的原因,对于我们人类而言,艺术是愉悦的沟通、是可爱的品享、是奉献的无声、是延年益寿的境界、是使世界宁静的良药,没有艺术这个世界将会多么乏味……”拿破仑七世轻轻的鼓掌。
    谢旻韫开口:“如果仅仅是这样看待艺术有些肤浅了,艺术不止是具有愉悦人类精神的价值,它的实用性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
    ……
    在巴黎夏日混沌的午后,成默坐在塞纳河街边的转角和法兰西皇帝的后裔谈笑风生的说艺术,这真是奇迹般不可思议的事情。
    虽然成默发了言,像是融入了对话,但实际上交谈依旧主要是在谢旻韫和戴娃之间进行,因为是非正式的外交场合,三个真贵族说话虽然有种一贯的典雅温和彬彬有礼,不过并不在一种紧绷的状态之下,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随意的。
    只是他们从小就有礼仪老师紧盯着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甚至表情微笑,用词遣字,因此这种优雅已经深入骨髓,尽管处于比较放松的状态,还是显得很正式,全然不像是年轻人的聚会。
    在成默的观察中拿破仑七世相当的稳重成熟,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霸气张扬,不仅有俊朗的外表谈吐也十分得体,作为比成默他们大上不少的男性,他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倾听,发言不多,只是在关键节点上恰到好处的说上几句。
    虽然并没有和成默多做交流,但也没有因为成默并不是贵族圈子里的人而轻慢,有礼有节,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在成默看来拿破仑七世无疑是标准的西方贵族,浑身上下都有种外交家和政治家的气质。
    至于戴娃则相当活跃,对于成默和谢旻韫的关系也相当感兴趣,时不时的将话题将成默身上引,并一直力邀成默与谢旻韫一起去参加晚上的画廊开幕。
    成默也就说了几句,并没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直到临近集合的时间点,成默才对谢旻韫用中文说道:“谢学姐,马上道集合的时间了,你如果有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卢浮宫了,我也会帮你给领队说一下你有事情,晚点回去的……”
    “我们一起回去吧!”谢旻韫摇了摇头细声说,然后转头看着戴娃,“老师那里,我会亲自打电话解释的,画廊开幕我就不去了,反正也都是你们欧洲贵族的社交圈子,我也没有太多熟悉的人,现在我就告辞了!”
    戴娃知道自己强求不了谢旻韫,十分遗憾的转而问谢旻韫的行程,谢旻韫大致的说了一下,戴娃便和拿破仑七世一起邀请谢旻韫参加完夏令营回巴黎多呆几日,谢旻韫也没有马上拒绝,说了考虑一下,便起了身。
    拿破仑七世喊来了他的四轮马车送成默和谢旻韫回卢浮宫,谢旻韫一直在拒绝,然而却抵挡不了拿破仑七世的诚挚热情,两人无奈的被送上了有着浮夸造型的四轮马车,被四匹纯白色的塞拉·法兰西马拉向了卢浮宫。
    谢旻韫向站在路边的拿破仑七世和戴娃公主挥了挥手,转头对成默小声说:“这对兄妹是拿破仑家族的,刚才我不方便跟你说……”
    成默回看了谢旻韫一眼,她的表情还有些浅浅的不安,显然为自己刚才没有跟成默介绍对方的真实而感到有些歉意,成默轻轻的说道:“我开始就看出来了,也懂一些你们上流社会的一些潜规则,要是我猜的没错的话,让-克里斯托夫应该就是拿破仑七世,现任的拿破仑家族的首领……”
    “通过纹章看出来的吗?真是了不起的观察力。”谢旻韫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个只要懂一些欧洲历史就能明白吧!”
    “欧洲贵族谱系那么复杂,纹章多入牛毛,你能记这么清楚已经很了不起了,当年我在法国读书最头疼的就是这一点。”
    “我能记得的也不多,只是法兰西皇帝太出名了,不记得不行……”
    “你知道吗?我们刚才说到共济会,拿破仑也是共济会的。”
    “这个不是没有证实?”成默有些惊讶的问。
    “这个当然不能证实。”谢旻韫理所当然的说。
    成默听着马蹄在石板路嘚嘚的响,看着两边的梧桐在慢慢的后退,他开始回忆起自己曾经看过的法兰西皇帝拿破仑留下的遗嘱。
    这份遗嘱相当的有名,因为拿破仑几乎将所有的财产都分了出去,没有留给他的后代,他在圣赫勒拿岛弥留之际,将现金存款600万法郎,其中有200万法郎遗赠给了那位害死他的蒙托隆伯爵,剩下的全部存款和利息遗赠给曾经追随过他的二十多位将领和家属。
    价值两亿法郎的资产全部分给了法兰西的人民,留给他儿子的只有几件随身物品,除了礼服、行军床,化妆箱、武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之外,还有一个闹钟、四个首饰盒以及两块手表……
    成默相信拿破仑一生几乎都英明神武,不可能不知道害死他的就是蒙托隆伯爵,所以分给蒙托隆伯爵200万只是希望遗嘱能按照他的想法执行,至于财产全部分给了下属和民众,一是为了保护后代,二是为了掩饰自己将最宝贵的东西留给了罗马王拿破仑二世。
    另外还有一件有趣的巧合,世界上第一只腕表应该是阿拉伯罕·路易·宝玑制作的,有留存的落款时间为1810年6月8日的手表订单为证,下单人是卡洛琳娜·缪拉,拿破仑一世最小的妹妹。
    成默心想,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拿破仑七世很大概率上应该也是衔尾蛇的拥有者,虽然刚才看见他的手表完全跟衔尾蛇没有关系。成默下意识的看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衔尾蛇手表,却发现弹出了一片比电子书略大的光幕地图,地图上有两个红点正在飞速的移动……
    第016章 咖啡不加糖
    成默虽然已经测试过手表弹出来的光幕其他人看不见,还是下意识的首先瞟了一眼谢旻韫。
    谢旻韫通过轿厢前方玻璃反射的朦胧倒影注意到了成默看她的动作,“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
    成默立刻回头,假装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呃……没什么。”
    谢旻韫被成默的演技骗过,主要是她也有些紧张了,没仔细观察,真的就以为成默刚才是在偷看她,于是有些后悔点破了成默的行为。
    关键谢旻韫从来没有想过成默会悄悄看她,她以为成默不会被任何漂亮姑娘的美所打动,就像刚才那么性感又诱惑的戴娃,谢旻韫可是深知戴娃的魅力,她可是被誉为欧洲最美公主的女生,但成默并没有多看戴娃两眼,然而刚才却在偷看她……
    谢旻韫不知怎么的,竟然觉得心头有一丝微甜,像是人约黄昏后在等一个人,像是泡好了咖啡在慢慢烘焙等待它变回甘的熟成。
    谢旻韫第一次感到有些心乱,她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窗户外面的法国梧桐的叶子,不让成默有机会能看到她的表情。
    成默则刚好借机全神贯注的看着手表上弹出来的光幕,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手表微微震动两下之后主动弹出光幕。
    有些遗憾的是,在处于本体状态下光幕和地图是根据手表的位置来移动的,不像在载体状况下,可以调整到始终在他的视线前方,更厉害的是,载体状态下的地图能够感应到他的注意力,当他想要看地图的时候,地图会自动将颜色变深,而在他不想关注地图的时候,它就能变的浅到没有颜色,完全阻碍不了他的视线。
    还有在载体状态下,观察情况并不仅仅只是靠眼睛,他甚至能用五感全开……
    但此刻成默并不在载体状况下,只能假装自己有些羞涩,不好意思抬头的样子来默默的观察手表弹出来的地图。
    毫无疑问,这一次地图主动弹出来,肯定是因为有其他人的载体离他的本体如此之近,手表主动示警,成默在星城呆了那么久都没有遇到过一回这种情况,可来巴黎不过四天就遇到了载体从身边经过,并且还是两个。
    原因无需多说,自然是因为巴黎的角斗士比较多。
    成默观察到那两个不断闪烁的红点从圣日耳曼奥赛尔教堂出来,向着他的右前方迎面而来,根据载体出现的这个位置判断,不大可能是刚刚和他们告别的拿破仑兄妹,并且对方应该也不是在交通工具上,因为那个方向不是机动车道,而是人行道。
    成默很想透过窗户观察一下位于他右前方的圣日耳曼奥赛尔教堂的方向,然而右前方正好位于谢旻韫的那一侧,前面的窗户视野太过狭窄,根本看不到,可转头望着谢旻韫的方向似乎会让她更加误会,但无论如何这个观察到其他载体的机会成默都不能错过,于是他抬起头望着谢旻韫,犹豫着轻声说道:“学姐,我想看看圣日耳曼奥赛尔教堂……”
    谢旻韫心想:我们刚才从那边走过来的时候没见你提起要去看看,现在坐在马车上反而想要看看了,莫非醉翁之意不在酒?
    谢旻韫想的没错,成默确实醉翁之意不在酒,然而在乎的“山水之间”却也不是她……谢旻韫的脸色更加红润,犹如云蒸霞蔚如火如荼,桃花万丈层林尽染,“你看就是……”
    成默见谢旻韫有些娇羞,知道她误会了,却也不能解释,更不好说换个位置这样欲盖弥彰的话,再说,马车上换位置也不太方便,只能将错就错将视线越过谢旻韫高耸的胸线望向了圣日耳曼奥赛尔教堂,只是糟糕的是他视力算不上好,配眼镜不会配到1.5的数值,一般也就1.2的样子,因此根本不能看的太清楚,成默只能将头稍稍凑近窗户去看。
    于是他离谢旻韫就更近了……
    但这样又无法看到手表上的地图,于是成默把心一横,左手撑在了马车轿厢窗户的上方,像是将谢旻韫围在了怀抱里,变成了几乎于壁咚的暧昧姿势……
    谢旻韫没有想到成默居然这么大胆,晶莹剔透的脸颊顿时泛起了几丝冷寂的红晕,像是飞雪漫天的天气里,几株梅花傲然开放,但这红并没有衬托出谢旻韫妩媚,反而让人觉得她愈发清丽冷艳,真正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至美境界。
    谢旻韫心跳如雷,她努力的将身子朝着马车轿厢的角落里缩,不让成默触碰到她的身体,可这个姿势愈发暧昧,简直就像是大灰狼要扑倒小红帽的样子,谢旻韫将头转向另外一个方向,不去看成默的脸颊,但却能感受到成默温热的鼻息,似乎他的唇齿之间还残留着混合水果的香气……
    谢旻韫的呼吸更加急促了……
    可惜成默无缘观赏到谢旻韫这惊心动魄的美,只是闻到了清淡的忍冬花香调以及她呼吸间的潮热的咖啡甜味……
    但此刻成默无暇多想,心神专注的看着手表上的地图,计算那两个红点与自己之间的距离,成默完全忽略了他身侧还有一个风姿绰约千娇百媚的冷美人,因为视力不好的缘故他只能将头凑的离窗户越来越近,在不知不觉中将谢旻韫能躲藏的地方压缩的越来越小,于是两个人的身体也越靠越近,几乎就要贴在一起了。
    成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突破了和女生接触的极限,他只是看到了那两个红点停在了马车前方不远处没有在继续朝着他们前进,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外面,很快他就在一排排间距恒定的法国梧桐之间看到了并肩而立的两个人的侧影。
    当马车越过又一株高大茂盛的法国梧桐,和那两个红点平齐的时候,对方完全出现在了成默的视野之中,然而他没有料到那两个留着一头金色长发容貌俊美的高大男子,正神情肃穆冷冷的盯着马车,恰好三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成默接触到他们如电一般的目光,像是感觉浑身麻痹了一般,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侵袭心脏,让他的心跳像是被冻结了一般。
    成默不敢继续看下去,僵直的身体立刻缩了回来,扭头的时候却和谢旻韫撞在了一起……
    第017章 退后
    原本成默直接缩回来的话也不会和谢旻韫发生碰撞,可他别无选择,他面对的开始观察力惊人的载体,直接缩回车厢过于心虚,若无其事的装作没有看见两个人,又太过镇定,为了不引起怀疑,他只能假装扭头和谢旻韫说话的样子,并且还真的脱口而出的说道:“快看,那两个人好帅……”
    在这种危机的突发状况下,可以说成默的表现足够机智了,然而凡是总有意外,因为没有估算好距离,于是他的鼻子便和谢旻韫那坚挺小巧的鼻子磕在了一起,两个人同时吃疼的叫了一声“啊!”
    两个人的嘴唇当时只差了0.01厘米,甚至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呼出来的潮湿气息。
    然后,悲剧发生了。
    从来没有和一个男生如此接近的谢旻韫,差点就把初吻丢掉的谢旻韫,还没有来得及的思考的谢旻韫,反应有些过度的谢旻韫,下意识的把成默推开,将未知的,带着一丝苦涩与甜美的危险,狠狠的推到了马车轿厢的另一侧。
    瘦弱的成默毫无提防之下直接砸在了豪华的木雕鎏金车厢上,那凹凸不平的刻着鸢尾花、金蜜蜂以及法国荣誉军团勋章的雕花木板硌的他肩膀和背部生疼。
    砰的一声响以及轿厢的摇晃,让在前面驾车的车夫都不得不回头看了一眼。
    车厢里的空气在着短暂的一瞬间陷入了一种叫人尴尬的寂静了,片刻之后,两人又同时对对方说道:“对不起。”
    成默挪动身子重现端坐,小声说道:“学姐,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我也不是故意的,刚才你实在离我太近了……”谢旻韫清冷的脸颊上还有未曾消退的红晕,她的两只手都捏着了拳头,大拇指还在不自觉的扭来扭去。
    其实谢旻韫并不讨厌成默,她愿意和成默做朋友,但这并不代表她想和成默发展出超越友谊的关系,甚至超越一点点,变成知己也是没有关系的,但她不想做任何男生的红颜知己,更不需要蓝颜知己这样暧昧的关系。
    对于谢旻韫来说,所谓知己就是聊得来的朋友,并不是纯粹的看利益的朋友,能够在某些关键时刻帮对方一把的朋友……这是谢旻韫的极限,她并没有在高中时期和任何人谈恋爱的打算……
    她需要的只是纯粹的朋友。
    但成默刚才的举动实在有点越线了,也不像他平时冷淡又安静的样子。
    谢旻韫有些害怕成默也像别的男生那样,最终还是会喜欢上她,如果真变成这样的话,她想她会失望的……
    “真对不起,刚才在圣日耳曼奥赛尔教堂门口看见了两个俊美的有些离谱的人,好像天使……所以走了神!”成默满怀歉意的说。
    谢旻韫无从判断成默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想相信成默不会说谎,可成默刚才的举动实在有些反常,她不想自己的示好给了成默错误的信号,让他以为自己对他有意思。
    谢旻韫的内心其实是害怕和抗拒那些主动想要接近她的人。
    而对于成默,她也很难说清楚是怎么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复杂,有恻隐怜悯,有同病相怜、有惺惺相惜,但这远远说不上喜欢或者爱……
    “刚才没弄疼你吧?”谢旻韫转头看了成默一眼,她不打算继续追究成默刚才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是故意的,给他一些保持距离的暗示就好,相信聪明的成默能够领会自己的意思。
    “没事,我虽然身体算不上强壮,但也不至于这样脆弱。”成默若无其事的说。
    谢旻韫想到成默还有心脏病愈发自责,又在思考自己这样接近成默到底是正确的事情,还是错误的,他真的需要她这个朋友?
    骄傲又敏感的谢旻韫完全没有去想“也许是自己更加需要他这个朋友”,这个选项对于追求完美的谢旻韫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真抱歉……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说。”谢旻韫转头看着成默万分惭愧的说。
    成默摆了摆手,“还没有鼻子撞到的那一下疼。”
    成默这样一说,谢旻韫才觉得自己的鼻子也隐约的疼了起来,于是伸手轻轻捏了两下,这时马车已经快要驶入卢浮宫的广场了,谢旻韫连忙敲了敲马车轿厢前面的玻璃窗户,稍稍大声说道:“麻烦您就停在这里……”
    穿着燕尾服带着高礼帽的马车夫连忙勒住了缰绳,发出了“ha~~”的声音,于是本来就是小跑步的马车,很快就停在了卢浮宫广场的边缘,离夏令营成员们集合的金字塔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着装严肃的车夫下来给成默和谢旻韫开了门,两人依次下车,又都给车夫道了谢,便向着卢浮宫广场上的玻璃金字塔走去。
    下车的地方其实离玻璃金字塔还有不近的距离,两个人并没有像开始离开那样并肩而行,而是一前一后的向玻璃金字塔走去,这一次谢旻韫稍稍落在了后面一些,和开始的相谈甚欢也不一样,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谢旻韫在暗中纠结该如何跟成默说,今天发生的一切不要跟别人提,然后两个分开进入集合点。
    至于成默,则是在消化今天从谢旻韫哪里得来的信息,以及关于拿破仑七世给他的一些启示,对于成默来说,今天的收获实在太巨大了,巨大到难以想象,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感谢谢旻韫了。
    眼见玻璃金字塔越来越近,谢旻韫停住脚步,“成默,你先下去……我在这里跟我的老师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