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默小时候在这里长大,但老房子没有电梯,成默家又住在顶层七楼,每天爬楼梯对于成默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于是成永泽就在定王台买了套房子,搬去了那边。
    之所以买离社科院还有点距离的房子,是因为定王台是星城的书市所在地,所有第一手的国外学术期刊还有各类期刊、书籍,最快到达的都是定王台书市。
    对于成永泽这样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诱惑了,成默小时候大半关于周末的记忆,都是在定王台书市度过的,而至于眼前这栋在树林掩映下有些斑驳的老房子,在成默的印象中,应该是很大的,但这么多年没有回到过这里,却变的低矮、破旧还有狭窄。
    即便曾经是灰色的水泥墙壁,贴上了白色瓷砖,但墙根的绿色苔藓、间杂其间瓷砖剥落露出的水泥以及泛黄的水渍,都让这栋曾经光鲜的房子显得被时光遗忘了一般。
    也许,是成默自己刻意的在遗忘,因为这里有关于母亲的回忆。
    成默按下心头的五味杂陈,多年以后再次走入那条熟悉的狭长陡峭的楼梯,此刻他只有一个感觉
    ——物是人非。
    老房子像是没有人住了一般的寂静,虽然是大白天,却给人一种阴森感觉,换一个胆子小一点人估计都会觉得害怕,但无神论者成默,自然一无所惧的慢慢的爬到七楼。
    别人家的房子都换成了防盗门,只有成默家的还是黄色的木门,他掏出钥匙打开这扇油漆都快掉没了的门,还没走进去,一股腐朽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房间里已经铺了一层灰,窗户外面的那株老榆树依旧枝繁叶茂,成默记得每到春天,它就会将鲜嫩的花蕾探近窗口。
    成默轻轻的关上门,像是怕惊动谁一般,他走进客厅,但这里几乎空无一物,一座沙发,一个茶几和电视柜,电视柜上连电视机都没有,成永泽几乎不看电视,除了偶尔看看新闻联播。
    房子是经典的两室一厅的格局,两个卧室的门都在客厅里敞着,因为太长时间没有人住,这里像是一间废弃的鬼屋。
    成默先走进了成永泽的卧室,一杆床、两个床头柜、一张桌子、一个书柜。
    桌子上的电脑只剩下了一台显示器,机箱不知所踪,也许被搬到了京城。书柜里也空荡荡的,没有一本书,只有细密的灰尘在窗户的阳光中泛着光。
    成默将背包挂在椅子上,打开了所有的柜子和抽屉,在床底下,床铺下面,各个角落全部都查找了一遍,空无一物,接着他又去到了自己的房间,在客厅里翻来覆去的找,结果还是叫他失望。
    原本他以为多少能在这里找到一点有用的东西,毕竟这把钥匙也是李济廷交给他的东西,在成默看来,这应该就是解题的线索。
    成默有些颓废的坐在了沙发上,刚在一番折腾,这座沙发上已经没什么灰尘了,他盯着窗户外面的阳光发了一会呆,脑子急速运转,如果这块表,是父亲刻意要李济廷交给他的,那么多少都会留下一些信息,不至于让他如此的抓瞎。
    成默有些不甘心的起了身,用钥匙把沙发划开,将里面的海绵全部掏了出来,但依旧只看见了黑色的弹簧……
    成默有些失望的去洗手间洗了手,再次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检查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然而最后他只能选择放弃这条线,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心道:也许只有等自己认知障碍彻底好了,才能发现一些什么。
    可能这是他对自己的心理暗示,希望自己不要放弃希望。
    从现实角度和普通人的视角来看,成默几乎肯定是在浪费时间做一些无用功,普通人谁都不会把奇迹寄望于一块不过是看上去有些高科技的手表上。
    奇迹如果如此廉价的话,也就不能称之为奇迹了。
    但反过来看,大部分奇迹之所以能够降临人间,并不只是因为好运气,也是因为当事者足够坚持。
    其实如果成默有选择的话,也许他不会如此的期待寻找到答案,但在还活着的时光里,这点希望,似乎就是他目前能掌握的全部了。
    成默走到门口,心道:闭上眼睛安静的等待死亡当然是一种选择,这样是多么简单的事情,但他的生命如此短促,等待是件极其奢侈的行为,他只能拼命的寻找。
    只要生命还在继续,他就必须要继续寻找……
    在扭开门锁的那一刻,成默看到了门背后贴着一张年历,还是去年2017年的年历,其中的一个日期上画了一个红色小圈,成默停住拉开门,看着那个日期呆了一下,11月7日,大雪——这一天是成默的生日。
    成永泽送了他一套黑胶唱片,那是歌剧《der ring des nibelungen》(注1:《尼伯龙根的指环》),solti(左尔格·索尔蒂)诞辰100周年纪念版……
    顿时成默的脑中轰然鸣响,庞大和肃穆的音乐开始在他的脑海里回荡,巨大的咏唱如冻土上的冰川,在肆虐的暴风雪中累积成了雪白的雄峰,并且那山峰越来越壮美锐利,圆号,长笛,钢琴,小提琴,大提琴,定音鼓……化作密密麻麻的音符如浪潮一般组成了庄严的宣告:
    ——当人类打开基因这道尼伯龙根之门时,就如同潘多拉打开了盒子,那连自然都不曾控制的东西,妄图以蝼蚁之力去操控,最后只会自我毁灭。
    ……
    注1《尼伯龙根的指环》——《尼伯龙根的指环》是19世纪德国歌剧史上的巅峰之作,改编自中世纪德国的民间叙事诗《尼伯龙根之歌》和北欧《沃尔松格传说》。
    一共四幕包括:前夕:《莱茵的黄金》,第一日:《女武神》,第二日:《齐格弗里德》,第三日:《诸神的黄昏》。
    北欧神话与其他的古代神话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差异,北欧神话中神的身上有着人性的一面,是有一定的限制,其本身也面临灭亡的命运。
    最后一幕,《诸神的黄昏》中就体现了这一万物同归于尽、转换新生的思想。
    作家威廉·理查德·瓦格纳,是德国歌剧史上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前面承接莫扎特、贝多芬的歌剧传统,后面开启了后浪漫主义歌剧作曲潮流,理查德·施特劳斯紧随其后。同时,因为他在政治、宗教方面思想的复杂性,成为欧洲音乐史上最具争议的人物。
    希特勒、尼采、张伯伦、路德维希二世都是他簇拥,但后来尼采与他反目成仇。
    尼伯龙根——在北欧神话中意指“死人之国”或“雾之国”。
    第015章 偶遇
    成默看着那个红色的小圈沉默了很久,脑海里这一瞬间全是瓦格纳的《齐格弗里德的葬礼》在回荡,这一首听觉效果雄壮而扩张,充盈着无尽的活力,甚至愤怒的乐曲来自于《尼伯龙根的指环》的最后一幕《诸神的黄昏》。
    如果说父亲最后送给他的这套黑胶唱片就是最后的线索的话,那这背后所承载的意义就太匪夷所思了。
    大多数人对《尼伯龙根的指环》这个德国歌剧史上的巅峰之作并不太了解,但成永泽是疯狂的瓦格纳乐迷,成默自然是了解不少。
    不是古典乐迷也许不会了解瓦格纳这个名字,他远不如贝多芬,莫扎特出名,但说道《婚礼进行曲》地球人都知道,那就是瓦格纳的作品。
    还有一部电影《指环王》,估计基本上大多数人也都会听说过,虽然《指环王》的作者托尔金拒绝承认《指环王》和《尼伯龙根的指环》有任何关系,并在记者采访时辩解道:“两个指环都是圆的,这是惟一相同之处。”
    但成默觉得不管托尔金如何否认,起码两者同是源自北欧神话,这一点无可辩驳,不仅如此,故事结构乃至人物都有所重叠,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至于其他关于种族命运的思考,音乐中也有瓦格纳的影子都属于细枝末节。
    最关键的是,不论是《尼伯龙根的指环》还是《指环王》,关于那枚戒指的设定都是能够带来主宰天下的能量,并且故事情节都是围绕着抢夺指环和保护指环展开,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相似的地方是两个指环上都附有可怕的诅咒。
    《指环王》中的魔戒由索伦施计让精灵打造了力量之戒,共有19枚。蕴含了强大的力量,可以使其主人拥有巨大的优势。其中精灵3枚,矮人7枚,人类9枚。但是只有强大的人才能发挥出戒指的威力,弱小的人获得只能受到负面影响,精神堕落扭曲等。
    而在《尼伯龙根的指环》也有类似的设定,但它和《指环王》中的设定有些相反,不是佩戴者,而是制作戒指的人决定这枚戒指的能力,还有一点有趣的是关于这枚戒指的诅咒,拥有戒指的人将会被杀死。
    这一刻握着门把手的成默,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觉得自己把这块表和神话与小说联系起来,实在想的实在太远,太中二了,这块表和父亲送他的黑胶唱片毫无关联,才是最有可能的事实。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飘渺的不切实际的幻想甩远,心道:只要是件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就算是个不错的结局了。
    可其实成默的内心也渴望着它是件能够带来奇迹的物品,只是理智和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叫他不要抱着太大的期待。
    虽然此刻成默已经迫不及待的回去将那套solti诞辰100周年纪念版的黑胶唱片找出来,看看其中到底蕴含了什么样的讯息,但他还是选择了去湘南省社科院院长王山海家拜访一下,询问一下关于李济廷的消息。
    成默小时候跟随成永泽去王山海家坐过几次客,每次都是成永泽和王山海有学术问题要讨论,保姆又不在的情况下,成永泽就会带上成默。
    成默记得王山海的家是一栋位于跃进湖边的小楼,现在叫做小楼应该不合适了,别墅才是恰如其分的称呼。成默走下楼,按照记忆朝着跃进湖十九号楼那边走去。
    湘南省社科院的面积很大,也很漂亮,有一种华夏园林特有的气质美,充满书卷气,朴素,令人放松,亭台楼阁随处可见,高大的林木与低矮的灌木花丛相映成趣,社科院主楼也很美观,马蹄型,当中是花园,比之国内的奢侈级房地产毫不逊色,它在十多年前就有如此造型,不能不说是相当超前的。
    而社科院这种清贵单位,之所以有这么大的面积,也是因为很多年前这里不过是星城的荒郊野岭,当然,如今已经是比较中心的位置了。
    成默走了大约十多分钟才走到跃进湖旁的湖边步道,这时已经能够看见那几栋只有足够级别的人才能入住的小楼了。
    成默爬过了几级台阶,走到宽阔的沥青主干路上,两边的梧桐被风吹的哗哗作响,数下停着各式各样的小车,路边、车上零零散散的撒着几点枯黄的叶子。
    又走了大约三分钟,高大梧桐消失不见,视野陡然开阔,那一排小楼就豁然在目,成默记得王山海住在第二栋,他径直走了向了围着白色篱笆的第二个小院子。
    小楼也都是中西结合样式,原因自然是当年的文化人大都有海外经历,那时正处于一个什么都是外国好的年代,因此当时修的这些小楼都受到了西洋文化的影响。
    院子的铁门开着的,里面还停着一辆劳斯莱斯,如果成默的认知障碍没出问题的话,立刻就会认出这是他曾经见到过的“潇湘女神”谢旻韫的座驾,不过此刻成默只是多看了一眼,连思考这个动作都没有,自然也就不会联想起来。
    其实成默对于有钱人的生活,还是很渴望的,当然他追求的并不是炫耀,而是舒适,最好出门都能有人抬着走的舒适,走路对于他来说是个挺沉重的负担,此时他就已经汗流浃背,浑身发热,呼吸有些急促了,倘若有车送到门口,那该多幸福?
    要知道对普通人来说,今天的运动量并不算什么,可是对于成默来说,这些运动量实在有些大了,给他的心脏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成默走过又宽又长的劳斯莱斯,就到了小楼门口的台阶,米色的大理石柱立在两侧,算不上高耸,雕花门窗皆是素净的白色,中间的门则是深沉严肃的黑。
    成默踏上了台阶,按响了门铃,“叮咚”的几声长音过后,就传来开门的声音,打开门是一张精雕细琢完美无暇的面孔,若要成默形容,便只有借用曹植的《洛神赋》,“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也只有这样的优美到极限的诗句,才能够描绘这样漂亮到极限的美女了。
    成默当然认识眼前的谢旻韫,但谢旻蕴并不认识成默,只是看着成默用婉转中带着冰冷音调问道:“你找谁?”
    成默看了看和他差不多高的谢旻韫,她将白色蕾丝阔袖衬衣扎在黑色a字裙里面,下面一双修长的美腿套着白色棉质长袜,曲线相当的曼妙,尤其是那一双腿,简直是女人的梦想,男人的毒物。
    说起来谢旻韫很有些像韩国女团成员罗海灵,但比罗海灵更精致冷冽,属于成默欣赏的了的长相,不过成默没有被她的美貌所影响,直接开口道:“请问王院长是住这里的吗?”
    成默的脸上并没露出惊讶的神色,更没有直呼谢学姐来套近乎,虽然觉得谢旻韫长的很美,但看她的眼神也很平常,因为就算谢旻韫长的再漂亮也与他没什么关系,其一女人这种生物,越漂亮就越危险,越漂亮就得付出越多才能得到,时间,金钱,精力……这些都不是成默能够付出的东西。
    其二,成默是一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
    谢旻韫上下打量了一下,一张娃娃脸,带着黑框眼镜,瘦弱又稚嫩的成默,觉得他像个初中生,于是有些狐疑的问道:“是的,你是谁?找我外公什么事情?”
    成默不卑不亢的道:“我叫成默,我爸爸是王院长的同事,今天有些事情想问一下王院长,能不能麻烦你帮忙给通报一下?”
    “成默?”,谢旻韫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她也没有多想,印象不深刻的名字,想必也属于无足轻重的人,她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你稍微等一下,我外公正在见一位很重要的客人,我问下他现在有没有时间,如果他现在没时间,就只能请你下次叫你爸爸打电话预约了在过来……”
    以王山海的地位还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幸好今天成默今天遇见的是谢旻蕴,如果是保姆开的门,没有预约的,一概会回答:“王院长不在,请你打电话联系。”
    其实谢旻韫也想说外公不在的,但是看着对方还是个孩子的份上,她还是打算通报一下。
    成默道了谢,谢旻韫就道:“稍等。”将门半掩着,回客厅去问王山海去了。
    这时王山海并没有事,一直在跟她下围棋,不过谢旻韫并不觉得自己的外公会见这个小孩子,一个小孩子能找她外公这样学术界的大拿有什么事情?不要说普通人了,就算是一些知名的学者,甚至一些富豪和领导想要见她外公,都得看她外公的心情……
    因此谢旻韫已经做好了要拒绝成默的准备,这时她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应该直接说外公不在的……
    第016章 国士
    成默跟着谢旻韫走进客厅的时候,先经过了一道酒红色,古色古香的木质格栅围屏式的屏风,中间是一副明秀淡雅的山水画,一眼看过去,层峦叠嶂之中有山居灯火,清新又高洁之意油然而生。
    搭配一旁的谢旻韫,那真是会心一击的十足美感,只要是人也许都不免感叹人间有绝色。
    不过成默没有多看递给拖鞋的谢旻韫,山水画到是多看两眼,红色印章落款是吴山开,成默对当代的国画大师并不了解,但从行笔来看很有“白纸对青天”的任意挥洒,让人仿佛置身于其间,能画出这种意境来,当然是位大师。
    画的名字叫做《太乙近天都》,所谓“太乙”就是道家的“道”,这让成默又想起了他的班主任老师沈幼乙。
    有文化的人起名字,并不会刻意的追求生僻,正所谓君子不器。名字不表达具体期望,没有一目了然的野心的,高知份子的孩子尤其如此,名字都简洁、谦逊,不怎么“望子成龙”。
    谢旻韫和沈幼乙这种,就是多用虚字,少有实指,看起来很中性的字眼,像很多大家的名字一般,如从文,自清,沫若……都是男女皆可的中性名字。
    正如古希腊罗马神话中最美的妖怪都是男女同体,对于文人们来说中性而有意蕴的名字,就是一个好名字。
    而大多数牛b的父母们,都有“我被聪明误一生”的感慨,所以“惟愿孩儿愚且鲁”,比如冰心和吴文藻的女儿叫吴青,聂荣臻的女儿叫聂力,都是简洁大气字眼。
    当然还有一个必须要举的例子,就是成永泽的孩子叫做成默。
    总的来说,从名字判断家里有钱没钱特不靠谱,判断家庭的文化层次高低可以有据可依。
    名字叫做“招弟”“盼弟”“旺财”这种不言而喻,而名字中出现“玥、梦、诗、怡、玉、俊、斌、赟、翔”等空灵字眼的,多都是小康或者中产家庭,他们往往对孩子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谢旻韫见成默看着山水画发呆,连拖鞋都没有接过去,皱了皱眉头,略有些嗤之以鼻,她认为成默这个年纪看着她发呆是正常的,而看着吴大师的《太乙近天都》发呆,那就是装了……
    谢旻韫看过太多装腔作势的人,各个都觉得自己才高八斗,喜欢拿腔拿调,就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的,没料到眼前这个孩子,这么小也会演,于是她有些冷淡的出声说道:“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