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都是纸人,一小一大冷冰冰对视着,看起来非常怪异搞笑。可惜在这种氛围之下,别说笑了,就连说话都很难大声。
    纸人拖着锁链弯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与镇民“纸人”对视,看起来十分可怜。可张屠户他们戒备、痛恨,还有怎么都掩盖不了的恐惧透过纸面扭曲在脸上,连绵成森然的阴影。
    一个明显为女性的纸人“镇民”走了出来。她的腰佝偻着,看起来岁数有些大了。她无言无语,从桌上抱走了写有“夫君黄玉生”的牌位。
    江月鹿低声解释道:“徐娉婷。试卷上记载过。”
    “她的丈夫黄玉生在十年前被山贼杀死了。”
    徐婆婆抱着牌位,俯视铁链纸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面部纸皮剧烈抖动,下一秒似乎就要激动得晕过去。
    她在满地趴着的纸人里指了一个,紧绷着挤出一句:“还我阿生命来!”话毕尖叫着扑了上去。
    她骤然疯狂谁也始料未及,朱大人急道:“拦住她!”
    可是没有人动。张屠户他们全都死死盯着铁链纸人,漆黑眼瞳倒映着烛光,仿佛是燃烧的滔天怒火。
    朱大人变了脸色:“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群什么东西,是叫她上去送死吗?”
    此话一出,有人才上去把徐婆婆架住。
    姜心慧低声道:“他们很怕这群……”
    她没有说完,说出来太难以置信了。
    谁强谁弱,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纸人能被他们徒手一巴掌拍死不说,还被五条锁链拷着,他们至于这么怕吗?
    朱大人安置好徐婆婆,过来朝夏少爷行了大礼,似乎接下来要说的事格外重要:“世子,听说您手下有巫师遭遇了恶鬼袭击?”
    夏少爷朝江月鹿看来,他于是接过回答:“是有此事。”
    朱大人叹气道:“各位或许觉得我们镇子非常古怪,可是谁不想在阳光下自在生活?可是十年来,只要我们试图靠近废弃的城镇街道,就会被厉鬼追杀。”
    “那恶鬼、那恶鬼……”
    朱大人忍不住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各位巫师大人已经知道,我们见不到恶鬼的模样,只能听见那沙沙的索命声。”
    江月鹿听着他说下去,同时望向他身后。在朱大人叙述的时候,被人死死控住的徐婆婆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牌位,双手覆着的纸面皱成一团。
    “恶鬼是怎么出现的?”陈川忍不住问,察觉到他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不由得摸了摸后脑勺,“我的意思是……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吧?”
    姜心慧道:“确实呀。朱大人你说十年来都被厉鬼追杀,那十年前这里是很太平的了?”说着还朝江月鹿看来。
    他知道她的意思。
    想要确定一个东西对不对最快的办法就是问自己有没有在考卷上记载。他最近的用途就是被当做人形百科全说,这个人查一查,那个人看一看。
    朱大人心悦诚服:“世子手下果真有许多良将。”
    夏少爷一听就翻了个不耐的白眼,“拣要紧的说。”
    “是,是。说到哪里了……噢,这位巫师大人说得不错,十年前我镇风平浪静,一切都是从那一夜开始……”
    “十年前的山贼屠杀。”
    徐婆婆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她浑身绷紧,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句话,所含的愤恨无比浓稠快要满溢而出。
    在她的叙述下,所有人似乎都身临当天的屠杀现场。
    当日面对自己杀夫、杀父、杀子女仇人,手无寸铁的村民们毫无办法,只能等着束手就擒。她当时被一个山贼抓住头发,头顶不断响起恐吓声“先割了她的耳朵”“眼睛挖出来”,但她充耳不闻。
    从阿生被一刀毙命的时候,她的心就跟着死了。
    “嘿嘿哈哈这老娘们一点也没反应。喂喂!”
    “喂喂!你死了啊!说话啊!”巴掌不断扇过来,她的脸翻到左又翻到右。
    “呸!”有人吐了口水在她脸上,“真没劲,一刀杀了算了。”冰冷的刀锋贴在了皮肤上,她甚至有一丝恶毒的快意:快让我死。快让我死吧!
    可是,那把刀却迟迟没有落下。
    落下的反而是一个人头,它咕噜噜滚到了自己面前。
    她像僵尸一样移动着头去看,看到前一秒还在威胁自己的山贼,他们的头已经掉在地上,睁着眼死不瞑目。
    “嘿……嘿嘿……”她想要勾起嘴唇大笑,可嘴角抽搐半晌,却比哭还难看。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已经死了。”
    谁在说话?
    她又被一只手提了起来,逼着她面对面去看贼人的死相——那是她活了五十年第一次看见死人,不论有多恨,内心席卷上来的还是恐惧。
    但身后的声音一直逼着她。
    “记住他的脸。这是你的仇人。”
    “别忘记他,一生记住他,忘了你自己叫什么也不要忘了他!”秦巫师在耳边大声说道:“是他杀了你的丈夫,你忘了他,就等于忘了你丈夫!”
    徐婆婆虚弱喘着气,“是他……杀了我的……”
    声音像一股辛辣的暖流注入了她死灰般的心。
    一滴滴热泪从眼角流淌出来,一阵要命的心绞让她瘫软在地,终于承受不住般嚎啕大哭。哭过之后,她昏浊的双眼慢慢充溢冰冷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