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村里修通了大路,但也仅限主道,去邻里家串门若不想平白多绕个一两公里,还是走蜿蜒的黄泥小路比较快捷。
    项鸿玉一手控着行李箱,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荣笙。昨夜下了雨,废弃的田埂还有些湿滑,他怕她走不稳摔了。
    “阿姨不在吗?”荣笙看着脚下的地面,避开泥坑,一步步走得小心谨慎。她太久没走过这种崎岖不平的泥巴小道,一时难以习惯。
    项鸿玉视线追随着她,绷着神经注视着她每一个动作,被问话也只是小幅度地摇摇头:“她借住在村东头的一户人家里,暂时不会回来。”
    因为之前那段时间他不在老家,妹妹又开了学,怕妈妈一个人在家没个关照,于是打点好关系让她借住在信任的村民那儿,当然红包也包了不少,她住着也舒坦。
    他们回乡谁都没通知,所以家里空无一人。
    才把行李推进堂屋里,项鸿玉就撸起袖子忙碌了起来,致力于尽快为荣笙打造出一个良好的居住环境。
    荣笙本来想帮忙,但她碰什么活,项鸿玉就抢过来干。这毕竟是他的家,男人手脚麻利又熟悉环境,活干得又快又好,她站在那儿反倒成了碍事的,只好放弃给自己找存在感。
    她被他安置在一张摇椅上坐着,只需要时不时回答下他的问题。
    “你肚子饿没?晚饭想吃什么?我等下去买菜。”
    “我还不饿,晚上把外婆给的小菜炒炒就行了,她还放了五花肉和鸡蛋,足够了。”
    “你累吗?要不要先歇会儿?这个靠背可以放倒的,我找床毯子给你盖着。”
    “这话问问你自己吧,活全让你干了,我多轻松呀,哪里会累到?”
    “你想住哪间房?”
    因为这段时间家里没住人,怕床铺落灰就把褥子被单那些都收了起来,他打开柜子,翻找起对应床品来。
    荣笙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把那被拽出来一个角的棉被收纳袋给重新塞了回去:“你住哪我住哪,咱俩睡一间,别忙活了。”
    他的卧房靠近堂屋,打扫卫生时就一起整理好了,可以直接睡上去。
    此话一出,吓得项鸿玉半天没敢动弹。
    “你不愿意?”荣笙见他这样也没了底气,天知道她是下了多大决心才迈出这步的,他要不想和她睡一起,那自己岂不是丢了脸面又给他添了麻烦?
    “不、不是!”项鸿玉连连摇头,生怕她误会,又怕她反悔,努力摒弃掉那点羞意,红着脸找补,“我、我想和你睡……”
    这也太直白了,好在荣笙知道他人品,这话的意思单纯就是两人睡一个被窝里,没有往其他不雅的方面延伸。
    ……
    晚上到了该休息的时间,荣笙都等困了也没见他上来,心里莫名就生出了点脾气,起身亲自把他从躺椅里拽上了床。
    荣笙想着这床还挺大,睡了两个人中间还能再塞一个,又觉得奇怪,翻身朝他看去,发现他这么大一块头,正紧绷着身子憋屈地挤在床沿处,摇摇欲坠。
    荣笙恼火了,觉得这人不尊重她豁出去的努力。于是一把将他扯进来,侧身滚进他怀里,挨着他睡防止他趁自己不注意又偷偷跑掉。
    唉,终于舒坦了。
    项鸿玉是真的呆住了,维持着这个姿势好久都不敢动,生怕破坏了气氛。
    等荣笙彻底睡熟了,他才敢一点点细微挪动着,慢慢与她贴得更近。
    乡下的月亮比城里的大,就连洒落月光都更加慷慨些。男人就着透过窗帘缝隙映进来的月色,端详着怀中佳人沉浸在睡梦中的娇颜,情不自禁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轮廓,在她的发丝、耳垂、眼尾、面颊处,落下一个又一个轻柔且痴迷的吻。
    ……
    没多久荣笙就收到了公安机关那边的通知,说是抓捕到了嫌疑人。虽然属于故意伤人,但按照伤残鉴定标准来说,他的犯罪情节是很轻的,如果好好调解的话可能连牢狱之灾都免了。
    然而那边却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般按照程序询问她的和解意向。
    仔细询问过才发现,原来那人在消失的这段时间里,黄赌毒沾了个遍。
    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倚靠赌博暴发致富又在一夕之间输得连裤衩都不剩。甚至因为赌注呈几何数增加,就像国王的米粒,滚雪球般越堆越多,最后他欠下了这辈子都无法还清的巨额债务。
    他想躲,然而放高利贷的债权方一下子就捉住了他,恶狠狠教训了一顿以示警告,并且直接在他身上对应的器官位置标画出了售卖金额。
    他骇然不已,可四处都是他们的眼线,自己插翅难飞,似乎只有死路一条。
    最后有人找上他,说自己有路子,就是要冒点险,不过只要成功一次,赚的钱就能抵了他百分之二三十的债务。高风险高收益,若是不想长期干这个,还清了债款随时都能抽身。
    走私毒品是很重的罪,尤其是如此大批量,若是被查到,他下半辈子基本上就得在牢里蹲着了。
    但那人信誓旦旦说自己有靠谱的销路,干了快六年了没出过一次事,只是上面接头的为了老婆和新生孩子不想再干这活计,便拿着洗干净的巨额钱款金盆洗手过日子去了。
    正是缺人的时候,但这种活不可能满大街的找人干。做这行的主打一个谨小慎微有眼力见,就需要他这种胆大心细还缺钱的,因为他就算是为了自己,行事也必定万分小心,上头就喜欢他这样的人才,不容易暴露。
    那人心一横,想着自己大不了就干个三四回把钱还完就收手,前一任不也是说了想走,上边就放他走了吗?债主的势力太大了,他实在跑不掉,亡命之徒一个,倒不如豁出去赌一把。
    男人嘛,就是要有冲劲,爱拼才会赢。
    他才接手了活计没多久,白粉没分出去几包,贩毒窝点先被端了。
    他藏匿的剂量之大、犯罪情节之严重,足够他吃好几粒枪子儿了。可他就一新人,天可怜见头一次刚犯错就被抓了,真是有苦难言,委屈得要命。
    那伙人其实早就听到风声准备弃船跑路了,但赚惯了快钱舍不得轻易扔掉这棵摇钱树,时间又紧迫,于是机缘巧合下就近找了个极其差钱但案底清白的赌徒做交接,侥幸心理作祟,想着条子不会查到他头上,说不定还能保下一部分,哪里知道他爹的这人之前还伤了人,差佬们正盯着他呢!
    荣笙把零零散散的信息整合到一起,推出了完整的时间线,正好和她自以为的项鸿玉公务繁忙的那段时间对上号。
    她转头看向一旁正埋头修补着歪腿木桌,看上去老实能干的男人,心底的疑问呼之欲出。
    “是你做的吗?”
    面对女人没头没尾的发问,项鸿玉有些不明所以。
    荣笙把自己收到的消息和他之前的反常行为揉在一起说了一遍。
    伴随着对方无言的沉默,她心都凉了半截。
    他没料到自己插手处理的事这么快就暴露了,她的第六感太敏锐,他也不想欺瞒她。
    “我是有参与,但下套的不是我,违法犯罪的也不是我。我只是在他所能注意到的地方放出了一点消息,恶与恶同性相吸,我从未引导过他的想法,也没有插手过他的行为,是他太贪太痴急功近利。
    “踏入绝望前还有这么多环节,他中途但凡有过哪怕一次醒悟,意识到自己在犯罪作恶,及时收手都不会将自己落入这般田地。”
    他不觉得有愧,以前白手起家靠着自己一路撑过来,不沾点灰色关系是做不到的,他一向擅长维护人脉,到了需要的时候利用他们开一些小玩笑也未尝不可。
    那人好赌馋色,还自命不凡,稍微多放点饵料便迫不及待咬了钩,至于之后怎样,他要把自己择出去,置身事外清清白白,多余的事便也不会再管了。
    知道内幕后的荣笙,心绪有些复杂。
    倒不是觉得这人城府多深多可怕,而是觉得,哇,原来他这么厉害。
    那人无恶不作,纯粹是自掘坟墓,最后混出了一个最为惨烈的结果,身为受害者的荣笙下意识的反应则是松了一口气。
    潜伏在身边的不安定因子被铲除,她不必再担心被报复。
    哪怕她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项鸿玉表面镇定自若、义正辞严,实际心里发慌也没个底,生怕荣笙对他有不好的看法,两个人生了嫌隙。
    好在她并没有多说什么,确认过后便无事发生般回归了自己的生活,对他一如既往的亲切,一丝芥蒂也没有。
    他着实松了口气。
    ……
    那歹人一系列骚操作传到宋玟予耳朵里的时候,她“斥巨资”买的鸡腿差点没拿稳掉到地上去。
    “你什么感觉?”嘴里嚼着肉,吐字有些含糊不清,她急着把食物咽下,语速飞快地发问。
    荣笙抬眼望了望头顶蔚蓝的天空,晴空万里、碧空如洗,远远地飘着几朵洁白的云,那样纯净深邃,晴空明朗的颜色好像直直映进了她心魂深处,豁然开朗。
    她开口,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连带着那张温润秀美,如玉似水的面庞都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阿予,大仇得报,真的很爽。”
    ……
    宋玟予挂断电话,灌了口水润润喉,视线落到她某个社交媒体账号的私信页面上,目光深沉,最后吐出一口浊气,烦躁地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把自己摔进沙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