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在回古城的路上缓缓升起,替代白昼。远离了湖畔的风,秋天便好像又瑟缩回了夏日赫赫的余威里,温暖的,稀薄的水气又重新开始在体表郁积。

    随着最后一道光线的消逝,方宁开始看不清身边人的神情。她不知怎的想起今天上午时杨师傅提到的《廊桥遗梦》,便按亮手机屏幕,随手在浏览器的搜索框里输入这部电影的名字。

    方宁不喜欢太过明亮、白炽的光线。手机选择护眼模式,亮度也调到了较低的一档,因此手机屏的光亮也并未能传得很远,仅仅在指尖散发出幽微的光,像是聚在掌心的一捧萤火。

    她浏览得并不很认真,注意力也未全然集中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里。直到一句话,混在其它千百个文字形成的密林里,却突兀地在她心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

    “I’ll  only  say  this  once.  I’ve  never  said  this  before.  But  this  kind  of  certainty es  once  in  a  lifetime.”

    我只说一次,我也从未这样说过。但如此确切的爱,一生只有一次。

    不知道从前方继亭上大学英语课时,有没有看过这一段。  假如看过,他会不会记得这句台词?

    方宁没看过这部电影,也因而并不能在脑内形成连贯的画面。可即使她不清楚这句台词的语境,却能通晓其中的悲伤。

    即使在和爱人别离之后,人生依旧还有很长,机会也还有很多。到底要怎样的浓烈,怎样的绝望,才能让一个人确信,以后再不会经历这样的爱情呢?

    可从头再读一遍,她又觉得这句台词除了悲伤之外,竟也包含着令人动容的勇气。因为这样的话一经出口,现实只会更加难熬。

    所以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是不敢承认的。

    就比如,她从不敢深思,假如以后真的再也走不出去该怎么办,也没人能够告诉她。

    几个月前的她,有充足的气力去为一个人发疯,为一个人狂热至死,犯尽所有愚蠢的错误。可这样的力量,仅仅经过了一个夏天便已消耗殆尽。

    方宁甚至不知道这种能量是否衰竭后便必不可能复生。

    假如真的不可再重来,那么没有了如斯力度、如斯炽热的感情,又真的还有资格被称为爱吗?

    **

    以我观物,故物我皆着我之色彩。

    方宁本以为离别前夜的古城会是悲伤的,仿佛罩上一层珍珠灰的滤镜。可临街店铺渐次亮起,那温暖和软的光彩,与他们刚来到这里的那一晚并没有太多区别。

    时而经过一间清吧,气氛或喧嚷,或沉静,唯独没有冷肃。

    方宁不知道在这最后的时间里还能干什么,应该干什么。方继亭也不能给她确切的答案。

    于是他们凡是路过正在表演的乐队或歌者,都会停一停,抛掷几分钟的时间,无论那些表演是多么的庸俗而拙劣。

    走到一间木制结构的低矮小酒馆门口时,一团乌云散去,揭示出它们珍藏了很久,不愿随意示人的晚星。不知不觉间,人烟逐渐稀少下来,这里已不是最繁华的区域。

    小酒馆里,没有划拳笑骂的吵闹声。零零散散坐着的几个人,都只各自点了一杯饮品安静地听歌,怕打扰到女歌手的表演。

    女歌手的声音也是很轻很轻的,甚至有些盖不住吉他,或许是怕惊扰了天上的星星。

    “……

    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我还要浪费风起的时候,

    坐在走廊发呆,直到你眼中乌云,

    全部被吹到窗外。

    …….

    ……

    我想和你互相浪费,

    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

    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

    比如靠在栏杆上,低头看水的镜子,

    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

    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这首歌倒像是一个相合的答案。

    即使只剩下最后一天,一小时,哪怕一秒钟,也要像还有一辈子那样去浪费。这是人类能够给到一段感情最后的体面和尊严,就像电影《泰坦尼克号》中的小提琴演奏家那样,在船沉前最后的时刻依旧同他的乐队一起优雅地演奏着一曲Nearer  My  God  to  Thee,直到被冰冷的海水赋予永生。

    于是方宁一只手搭上酒馆门口稀疏的珠帘,拨开几根。门口的两只鸟笼状竹灯也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在方继亭的脸上投下一片明暗相间,却不那么板正的光栅。

    “哥哥,你会喝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