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偏偏是他。

    陈婉琴犹豫着没有伸手。少年回过头来,眉间染上一层薄怒:“快上来,都什么时候了,你现在必须去诊所!”

    被他这么一喊,陈婉琴才低低道了声谢,从背后搂上了他的脖子。

    那天那样冷,阴雨绵绵,穿过衣衫透进骨缝。可他的背脊却是那样温暖宽阔,像一座她明知自己不配停留,却仍然想要登上去看一看的岛屿。

    陈婉琴偏过头,尽量让自己的眼泪不要落在他的衣服上。

    “对不起。”她说。

    “什么对不起?”背着她向前飞跑着,他的声音有些不稳。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了,不值得的。我……我心里有一个暂时还无法忘记的人,所以我不能……”

    陈婉琴以为方行健闻言会沉默、会难过。

    她已经预料到了,可现在不说清楚,只会对他造成更大的伤害。

    可没想到,他的声音却无比轻快,像是根本不在乎似的:“那你和他还有可能吗?”

    陈婉琴摇摇头。

    方行健便咧嘴笑了,即使在他背后都能感觉到他声音里的笑意。

    他说:“那不就得了。”

    “可是……”

    方行健打断她:“你不用解释,我没兴趣知道你过去的事,那和我都没关系,你就是喜欢过咱们foxbase的教授也不关我的事。”

    教foxbase的沉教授五十多岁,是个谢顶且眼睛长得像蛤蟆似的“四大名捕之首”。

    陈婉琴被这么一打岔,破涕为笑:“你说什么呢,你才喜欢他!”

    方行健给自己鼓足勇气,终于说出了那句很久之前就想开口说的话:“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陪你一起忘记,一起走出来,可以吗?”

    “你不介意?”

    “不介意。我从来都是向前看的。”他的声音被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渲染出了几分不羁和洒脱。

    是啊,人都是要向前看的。

    ……

    无论是那时,还是几分钟之前,在这几乎是小半辈子的二十几年间,陈婉琴一直不知道,甚至想都没想过,自己的丈夫竟然是从一开始就知情的。

    毕竟,谁知道了这样不伦的事还能心无芥蒂地去接纳她呢?

    这么多年了,他从没问过,更是从不需要她的吐露。

    方行健说完,注视了一会儿呆愣在一旁的妻子,步履沉重地走出了房间。手臂上还有一道细细的鲜血在流淌。

    可他刚踏出卧室,就看到了不远处半开的大门,和倚在门边已经失去言语能力的两个孩子。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继亭,宁宁,不是……”

    可他竟然连“不是这样的”都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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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和小舅舅竟然……方宁一开始听到这桩陈年秘辛时,第一反应是震惊、恐惧。可在这诸多的情绪中,唯独没有的便是否认。

    她知道一些爸爸和哥哥都不知道的事情,即使当时没往这边想,也不敢往这边想,可这种解释无疑使那些线索更加连贯合理地串了起来。

    她甚至觉得本该如此。

    是啊,本该如此。

    自那天之后,家里的氛围更加压抑了。除了吃饭的时候,几乎人人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人交谈。方行健更是每每下班回来就直接去书房里,开始敲键盘。那些欢声笑语,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该怎么办呢?方宁已经快要走到崩溃的边缘。

    太多太多事拥挤在一起,她和哥哥的关系,妈妈和舅舅的关系,爸爸和妈妈的关系。一切的一切都纠缠成一团乱麻。

    这个家最后会怎么样呢?会就此彻底四分五裂么?

    方宁愈发明白,人生是不可预测的。

    正如阿甘正传中那句最为经典的台词——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就好像她和哥哥看的那场电影,开头是那样温馨,面包房,香蒜酱,海浪,奔跑的少年……谁能想到第一起凶杀案会在短短几分钟后发生?

    就好像她站在夏天的起点,望着熏风里惬意摇曳的牵牛花和狗尾草,在明亮可爱的阳光下消磨时光,最大的,能摆在台面上的忧虑也不过就是高考成绩和又一年难熬的暑热。

    那时,她还以为这又会是一个冗长而平凡的夏天。

    可这一年夏天中发生的事,甚至超过了前十八年的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