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爸爸,那个问你是不是哭了的小女孩是你的初恋吗?你偷偷地告诉我,我不告诉妈妈。”方宁暂时挥去愁思,俏皮地眨眨眼睛。
    “什么初恋啊,那时候才十二三岁,能懂什么?”方行健摆摆手,“这事我和你妈也说过,那时候她头发剪得比我还短,我都没把她当女孩。后来我偶尔会和她一起爬树,我们一起去试图找那种蓝色的小鸟,可是直到她辍学进城打工,我们也没能找到。”
    “那您后来还见过她吗?”
    “没有了。”
    进城的前一天,其实陈亚楠是有来找过方行健的。
    只是为了来说一句“对不起,我以后不能再和你一起爬树了。”
    而方行健也只能对她说一句“祝你以后在城里一切顺利”。
    他不知道那段时间,在友情的底色之下,是不是有什么其它的情愫曾经悄然生长过。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那时的他,原本就没有完整爱人的能力。
    方行健拨回原有的话题:“宁宁,很高兴你愿意和爸爸分享这些内心的想法。电影院的事情,还有其他的一些事。其实在很多年里,爸爸也觉得一部分的自己被困在了某个地方,某段时间里。刚和你妈谈恋爱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有了比较健全的心态,可是直到手里拿着戒指,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手脚冰凉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还在那里。最后还是你妈开口了,她说‘方行健,我知道你想要一个家,我想给你一个家’。是在那之后,爸爸才再也不偷着爬树了。你妈告诉我,说是在我俩结婚五年之后的某一天夜里,我做梦忽然抱住她开始嘟囔着什么,你妈听了半天才明白我在说什么。她说那时候,我说的是‘我不想降落了’。”
    “可是爸爸一直到现在还会偶尔做噩梦,每次都是差不多的内容,不是坐在天井里被大怪兽吃掉,就是从树上掉下来,还有错过高考。”
    十八九岁时,方行健住在大舅家里,他和大舅的儿子同年高考。不巧的是那年高考前,大舅得了肺炎生病住院,舅妈就让方行健天天去贴身照顾,却从来不让自己的儿子去。方行健一边照顾病人,一边复习高考,累得不成人形。有一天早晨醒来,眼前忽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过了一个小时才慢慢缓过来。
    那年高考,方行健比平时少考了二十多分,但万幸还是压线考上了,但大舅的儿子却落榜了。录取通知书下来后,刚刚病愈的大舅给方行健塞了第一年的学费。
    坐火车去报道的前一天晚上,他从门缝里听到了舅妈刻毒的抱怨,看着大舅缩着头被她数落。他在门口湿漉漉的台阶上坐了一夜,可第二天早晨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有,你还记得前几年爸爸和妈妈那次吵架吗,那次是爸爸不好,是我一次又一次没有原则地给你堂哥他们一家借钱。爸爸清楚是为了什么,但就是一直不想承认……”
    “宁宁,人这一辈子总会有些心理阴影的,爸爸甚至比你还多。因为经历过的事情总会有痕迹。你不敢进电影院,或者看到什么人什么事,就手脚冰凉,心里”突“地跳一下,晃一会儿神,都是很正常的。我们都可以慢慢来,慢慢解决。爸爸只是希望你明白,这些东西不会因为你和……你哥在一起就会突然消失,它们甚至可能会一直在那儿,甚至可能会有更多这样的瞬间。爸爸知道这有多难,爸只是希望你们俩都是在想明白这些的前提下做出这个决定的。”
    方宁的眼睛里早已蓄满泪水:“爸  ,我明白,我明白的。我已经想了很多年,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去习惯,去适应。也谢谢您和我说这些。我想我现在没那么害怕了。还有,还有就是……这和我和哥哥的事情没有关系,我就是想问问您,那些从前的心理阴影还在吗?它们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最终彻底消失?”
    方行健叹了口气:“那爸也和你说句实话,它们还在,一直都在,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只可能越来越多,不可能越来越少。”
    方宁震惊地抬头,她完全没想到会从方行健口中听到这个答案:“那可是…….如果人生是这样的一个过程,不是很,很…..”
    方宁无法吐出那个词语,方行健却明白她想说什么。无非是可怜,可悲,绝望。
    方行健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神秘地眨眨眼睛:“可是我们都会学会如何更好更快地处理这些事情,处理这些情绪。“
    这个世界充满囚笼和陷阱,只是我们学会了更快开锁。